2022年8月31日 星期三

【原創GL】安卓利亞-第三章(上)


  「……以上就是貴族們近期的動向。」沒有得到預期的應答,亞歷山大從紙張中抬頭,發現安卓利亞的注意力早就飄往他方。

  安卓利亞撐著下巴,透過窗戶遠眺底下的花園。花園的植栽以歷代國王們的喜好做改動,輪到安卓利亞擁有掌控權,卻因為鍾愛的國花難以培育,整座花園如同父親執政的模樣。

  不過,真正吸引安卓利亞的並非是那片引起她過敏的花草。

  「陛下。」亞歷山大輕敲桌子,臉色少許不悅。

  「嗯,我有聽到。」安卓利亞收回視線,淡然地看著亞歷山大,「持續追蹤,三日後再向我報告。」

  安卓利亞的雙手按著桌面,欲起身之際,亞歷山大壓低聲線打斷她,「陛下,那女孩的事情已經傳到民間。他們、他們……說著您豢養一隻野狗。」

  安卓利亞的眉毛微微抽動,捲起手指,指甲陷入掌心。

  「陛下,我親眼見證您所有的努力跟付出,尤其您為了讓國家脫離戰爭,閱覽無數書籍,跟士兵、貴族協商多次。」亞歷山大用力一踏,站得直挺挺,眉宇間寫滿憤慨,「好不容易贏了,大家反倒無視您的作為,死死抓著您的小辮子。」

  亞歷山大說完的下個瞬間,安卓利亞舉拳揍向桌子,敲擊的聲響如同砲擊嚇人。

  「陛下!您在做──」

  「之前要你找到謠言的起頭者,如何?」安卓利亞收回手,往後一靠,俾倪的眼神格外冰冷。

  亞歷山大侷促地吞下口水,「報告陛下,手下們還在調查。」

  「還不加快速度?」

  「是。」

  亞歷山大併攏雙腿,敬禮後離開會議室。


  來自指節的劇痛讓安卓利亞流下冷汗,她咬著下嘴唇,查看嗑出傷口的右手,忍不住笑了起來。

  莫大的滑稽跟荒謬填塞她乾扁的笑聲,她扯不動嘴巴的肌肉,卻還是想要放聲大笑。安卓利亞顫抖地掩住扭曲的臉,漸弱的笑聲滲了幾滴透明液體。

  安卓利亞無法克制地想起甜美的兒時回憶,侍女盡可能安撫她的情緒,母親也會趕忙關心她,父親甚至會撥空聆聽她的煩惱。西爾托出生後,她身邊還多了個總是笑得燦爛的玩伴。

  回顧幾十年的歲月,絢爛又美好的色彩中止於西爾托的病逝。伊斯奇羅斯的王位繼承人出現空缺,一連串的衰敗撒下死亡的種子,眼睛再也無法透過光的折射看見顏色,安卓利亞只認得由黑與白統治的王國。

  身為謠言風暴的中心人物,安卓利亞數度懷疑這些言不由衷的日子是一場虛幻的夢境,而流言建構的世界才是現實。她就是害死一家人的女巫,帶來災禍又豢養一隻狗的女巫。

  安卓利亞抹去殘留臉頰的水漬,甩了甩手,再次望向茂密的花園。

  窗戶角落可見兩三個頭頂,其中一個髮色不同於其他人,在亮色系的頭髮中特別顯眼,像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安卓利亞走向窗邊,手指輕輕貼在玻璃。埃斯特復原良好,負責照顧她的柯里告訴安卓利亞,埃斯特不只能夠正常行走,還很有精神地上下跑跳,簡直把王城當成她的探險秘境。

  埃斯特對於花園頗感興趣,待了將近一個下午也不覺厭煩,依然就近觀賞藍紫色的鳶尾花,與穿梭在花叢的鳥兒一同玩耍。

  好奇驅使埃斯特勇往直前,她在未經許可下闖入許多地方。柯里嘗試阻止埃斯特,效果顯然不足。所有人看在她好歹是國王帶回來的「客人」,不敢動她一根寒毛。相對的是怨聲四起,柯里說埃斯特曾經闖進會客室,驚擾了在裡頭等待的貴族。

  安卓利亞並不驚訝埃斯特的事情傳到外頭,畢竟把禮儀跟尊嚴擺在第一的貴族們最討厭這類人,野蠻、不講理,還是個無法溝通的孩子。

  日日處理政事的安卓利亞沒有插手管理這件事。繼兩人首次交談,安卓利亞光是處理繁重的國政事務,以及諸多戰後整頓,無暇撥空與她見面。就連埃斯特的雙親狀況,也是託亞歷山大詢問,才得知她與家人走散。

  感受到手背有奇妙的觸覺,安卓利亞低頭,方才製造的傷口正在淌血。

  她靜靜地看著血流經手腕,在前臂形成一條水道。安卓利亞用另一隻手指頭輕點血液,兩指相互搓揉,沒有固定型態的液體全滴在白色地毯。進口的絨毛地毯吸收血紅色,汙點將地毯的價值全數歸零,以永久的姿態保存下來。

  直到手上的血變得乾涸,安卓利亞猛然回神,趕緊呼喚在會議室外待機的侍女。


  *


  安卓利亞雙手交疊於胸前,站在花園入口。花香味簇擁鼻尖,她想打噴嚏,礙於禮節跟美觀而忍耐著。不遠處的柯里見到她,趕緊衝上前,焦點放在那隻包紮的右手。

  「陛下……!」柯里慌忙地想要叫喚其他侍女,「您的手怎麼會用成這樣?」

  安卓利亞揮了揮手,「不說這個,」她指向蹲在草地觀察昆蟲的埃斯特,「我有事找埃斯特。」

  「咦?啊……好、好的!」柯里愣了一下,小碎步地邊走向她邊呼喊。

  埃斯特沒有理會柯里,焦急的柯里粗暴地拉扯她的手臂,扯開嗓子說著:「陛下找你,還敢怠慢!」

  埃斯特這下才肯抬頭,與安卓利亞對到眼的瞬間便跑到她的身前。安卓利亞想要開口,埃斯特不由分說地捧起她受傷的手。

  僭越的舉動惹得柯里驚呼一聲,警告也說得斷斷續續,「你你你大、大大不敬!這這這、這是在做什、什什──麼!」

  埃斯特習慣把柯里的話當成耳邊風,她認真地看進安卓利亞綠色瞳孔,「怎麼了?這很痛吧?還好嗎?」

  安卓利亞愣了好一會,在埃斯特擔憂的目光中看見泫然欲泣的自己。費盡力氣控制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她撇開頭低聲道:「嗯,沒事。」

  安卓利亞不知所措地抽回手,打斷埃斯特接二連三的提問。她故意咳了幾聲,「你的身體好多了嗎?」

  「多虧你救我一命,我現在沒事了。」埃斯特向她彎腰致謝,「真的很謝謝你。」

  回魂的柯里抓著埃斯特到一旁,「你這個大膽的小鬼!面對陛下要用敬語!」

  被外人強制拉開距離,安卓利亞暗自鬆了口氣。尤里西斯叮囑的嘴臉又浮現在腦海,安卓利亞謹記那句「以國家為第一考量」,嗑傷的指節隱隱作痛。

  埃斯特即便被柯里罵得狗血淋頭,也絲毫不見她的順從,反而盯著安卓利亞的一舉一動。安卓利亞深呼吸,擺手示意柯里停止嘴上功夫。

  「聽說你跟家人走散了。」安卓利亞面無表情,維持四十五度角對著埃斯特,就像是國王對著子民諄諄教誨一樣肅穆,「我對此深感遺憾。然而,王城不是你能夠長久停留的場所,接下來要去哪是你的自由,希望你早日與家人重逢。」

  安卓利亞一氣呵成說完,聲音不帶任何起伏。她緩慢地抬起頭,眺望父親最愛的鳶尾花。

  只有埃斯特明白,安卓利亞並沒有看著她。

  安卓利亞的視線始終在埃斯特雙腳附近的草地徘徊,出於內心深處的恐懼,她害怕一旦對到眼,脫口而出的言語會遭受女巫的詛咒,歪曲成連她都認不得的模樣。

  她聽見埃斯特聲若蚊蠅的應答,以及柯里毫不掩飾的喜悅。安卓利亞向柯里交代送埃斯特離開的注意事項,對著埃斯特點頭後轉身走人。

  花朵的香氣參雜失落與困惑,安卓利亞沒走多遠,再也無法忍耐地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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