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為一名天策府將士，被徵召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是他的責任、國家的共識。在沙塵捲捲的天策府，他單膝跪地，虔誠地與其他弟兄同時應了聲：「是！」
方圓十里都能聽到那驚天動地的應答。沙土將軍人的忠貞之心緊緊包覆，將之帶到遙遠無垠的大陸。
這也許會是他最後一次出征。天將暮擦著鎧甲，內心堅定不移。
他並未是多高層的人士，只不過是某一小隊的副官。戰場的嚴峻多半不會傳到他的耳裡，他唯一知道也是必須知道的，便是為國征戰。光榮地、抬頭挺胸地、毫不遲疑地駕馬踏出勝利的步伐。
儘管，他有股強烈的死亡預感。
擦拭完鎧甲，透過反光，他看見自己左眼下的印記。娘親告訴他，那叫忘川。
他油然失笑。習武的他，腹內墨水少得很，最多最多也就聽過一些故事，例如忘川。傳言人死之後，會要過一座奈何橋，橋前會有孟婆煮的遺忘此生的湯，而橋下那河流便是忘川。
他會看到嗎？
天將暮微抿著下唇，吹熄蠟燭後便上床睡去。
＊＊
有時候他會做夢。不，那是夢嗎？夢只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嗎？
總在他睡著之後，佔據他腦袋的玩意，今夜又來了。
他試著動了動自己的手腳，卻發現比過去每次還要僵硬。甚至有個念頭孳生──這也許不是他的身體。
天將暮慌了。他還得去打仗呢！還有家國要保衛呢！還有親友要再敘呢！
在嘗試所有他能伸展地掙扎，他忿忿不平地暫時休息。要是現在有把長槍，絕對能破壞這場夢境。
對了，夢境！過往只要他清醒，一切就會結束。於是天將暮不斷在腦袋覆誦「這是假的、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動用所有的筋骨，他將要結束這場莫名奇妙的事情。作為軍人，豈能放棄！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這是假的。
這是假的。
──這是真的。
「誰的……聲音！」天將暮敞開喉嚨大喊，頃刻間，他發現這句話根本沒有傳達給誰。
一陣寂然，他的臉部感受到強烈的震動。天將暮睜開雙眼，與湛藍色瞳孔相互映照的是……天將暮。
是一位跟他外型一模一樣的人。
這是真的。
那人的聲音很冰冷，分明聽起來再熟悉不過，原本的天將暮卻打從腳底感知到寒冷。
毫無溫度，說話語氣也過分平板。
這還能是人嗎？
原本的天將暮想說話，他張嘴又閉口，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別掙扎了。你將永久滯留於此。
原本的天將暮氣得牙癢癢，這究竟是什麼怪玩意！偏偏在最重要的日子阻撓他！
沒有戰爭。也沒有大唐。你的朋友也和你一樣，全是假的。
你的娘親是憑空捏造的記憶。你，天將暮，不存在。
原本的天將暮從憤怒漸漸地轉為詫異。直到那天將暮不再說話，他發現自己意外的平靜。
你只是，遊戲編碼而誕生的，虛假之物。
天將暮明白這些話語的意義。
它停止動作和想法，包含呼吸。
它發現自己還在運轉著。
你可以選擇在此長眠。或是，刪除數據。
天將暮閉上眼睛。它感覺自己的上眼皮與下眼皮貼合著。
仍舊是一片黑暗。
「我選──」
＊＊
有什麼正在流逝、有什麼正在消失。自己的某個部分正化作虛無。
「如果我在他床鋪設下機關，他就會醒嗎？」
「那我拿彎刀好了。」
「我有盾！」
「我有扇子！」
「扇子不行的話，雙刀也可以！」
「我能提供各式各樣的長槍。」
身體已然失去控制，為什麼還擁有聽覺？
「雖然我也想拿我的重劍來砸孽徒，但還是再等等吧。」
「醒來絕對要逼他用輕功爬山。」
「……所以，醒來吧，天將暮。」
天將暮。
「將暮再不醒，所有財產都歸大家了。」
將暮。
「嗯？醒啦？這傢伙醒來了？」不曉得是誰先發現，大家漸漸聚齊在床邊。
「臉上那是淚水？……喂，再不醒就餵你吃五毒特產的蜈蚣。」
天將暮，承載著記憶的名字、背負著眾多的歡笑、囊括著某人的青春。
淚水滑過忘川。
「咳、咳咳咳……」
與湛藍色瞳孔相互映照的是，天將暮相遇相識相知相惜的親友們。
「……我還活著啊。」
還真實存在著啊。
標題靈感：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l-pAZ9xlz0
實際完成日期：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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