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長髮隨著移動而微微晃著，緹亞拉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跟上她的步伐。個頭矮的她幾乎被淹沒在人潮中，她伸長了手仍難以脫困，只得跟擦肩而過的人們小聲道句不好意思，遙望著那套淡粉色的洋裝。
假日的泰德現代藝術館人滿為患，每幅畫前形成半月形的人潮。為了慶祝二十一世紀的到來，本次的展覽主題是上世紀重要的畫家，光是搬出畢卡索及慕夏這兩個名字，便吸引不少慕名而來的民眾。
好不容易離開最壅擠的區域，緹亞拉三步併兩步，輕輕抓住粉色服裝下的手臂，「米納。」
米納猛然一抖，回神般地轉身看向緹亞拉。褐色髮尾掃過她的胸口，「噢，抱歉，緹亞。」
緹亞拉鬆口氣地微笑，表示不在意地搖搖頭，放開抓住的手。
原先慌張的米納也舒緩緊繃的狀態，回握緹亞拉冰冷的右手，「這裡人太多了。」
緹亞拉盯著米納與自己相碰的手，四肢略微僵硬，另一隻騰空的手張開五指懸空著，過一會又不知所措地收回。
米納並未發覺緹亞拉的困窘，她向四處張望，發現通往另一個展館的入口幾乎無人。她順道鬆手，指向該處，「那邊似乎是席勒的展區，我們過去吧？」
緹亞拉來回搓揉右手，應了一聲好，又跟著米納的背影前進。途中她偶爾張望人潮較少的圖畫，依依不捨地多看幾眼才加快腳步。
緹亞拉與米納就讀的大學並不在倫敦，兩人特地趁假期搭車前來美術館，作為畢業前的最後一次小型旅遊。此次的旅遊罕見的由緹亞拉提議，而米納也相當爽快地答應。
兩人來到埃貢·席勒的展區，稀疏的人群與剛才相比簡直是不同世界。緹亞拉掩飾不住興奮的神情，綠色的雙眼泛著欣喜的光芒，迫不及待地仔仔細細欣賞著一幅幅圖畫。
先前她曾與父親見過席勒1912年繪製的《自畫像》，自那之後，緹亞拉深深受到席勒的吸引。席勒以描繪獨特的體態著稱，線條俐落、感情充沛，表現力十足；更不用說他畫的人物，彷彿能看見畫中的人欲要擺動。緹亞拉喜歡以情感為重的圖畫，當她看著席勒筆下的自己或他人，她彷彿能突破時空的限制與之對話。
米納從出口處折返回來，將手中的行動電話放回包包，走到緹亞拉的身邊。緹亞拉正端詳著《裸體的女人》，並未留意到米納的靠近。
「緹亞。」米納輕聲地呼喚，引來緹亞拉轉頭，兩人四目相交。
緹亞拉尚未讀懂米納藏在眼底的複雜情緒，米納再次開口：「你從這幅畫中感受到了什麼？」
緹亞拉明顯愣了一下，眼神飄移地吞了口口水。
這是她們一起欣賞畫作時培養的默契。她們互相分享看法，分析畫作的優缺點，最後再挑選首要喜愛的作品。即便持續兩三年，她們依然樂此不疲──但是，這一幅畫、尤其是這幅關於裸體女人的畫，緹亞拉沒辦法誠實地說出內心的感受。
她躲避米納的視線，裝作思考地繼續欣賞畫作。緹亞拉的手心滲出汗水，在冷氣直吹的美術館中顯得更為冰冷。
溫和的米納沒有任何催促，緹亞拉聽見她的呼吸聲，以及自身加快的心跳聲。她侷促不安地按壓後頸，深吸一口氣後轉向米納。
米納一隻手扣著另一手的手肘，視線不在緹亞拉上，更不在畫作，而是她冷到有些發紅的腳趾頭。
緹亞拉張開嘴巴，卻不曉得該如何準確地描繪文字。
「我……畢業後，就要結婚了。」米納的聲音輕柔，要被路過閒聊的談話聲蓋過去。
「這雙涼鞋，還有這套洋裝是他透過父親送給我的。」米納抬起頭，嘴唇抿得蒼白，「緹亞還記得嗎？就是上次邀請我去聖誕晚會，有點笨拙的那位。」
緹亞拉當然記得，聖誕節的隔天接到米納的電話，說是與父親中意的對象見了一面。人還不錯，米納不討厭他。
她沒有應答，喉嚨變得極度乾涸，緹亞拉只得舔了舔乾燥的雙唇。
「我一直在煩惱，我可以把下半輩子託付給他嗎？」米納苦惱地抓了抓臉頰，「不過……他剛剛打給我，說下個周末給他一個機會，讓我們好好熟悉彼此。」
「於是我就覺得，他雖然不夠聰明，卻能察覺到我的不安。」米納嬌羞地嘿嘿一笑。
這樣啊，那很好啊。緹亞拉傳達不出這句話，只得眼睜睜看著米納對著她擺出笑容，如同平常見慣的表情，溫暖而幸福。
「呼，終於說出口了！」米納開心地輕撫胸口，「緹亞，你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緹亞拉彎起眼眉，朝她點點頭。米納興高采烈地要讓未婚夫見見緹亞拉，還說這幅畫讓她想起跟未婚夫聊過的話題云云。
緹亞拉又瞥一眼那幅《裸體的女人》，一瞬間，她覺得那女人的墨色瞳孔看穿了自己。
參考：
《裸體的女人》畫作（裸露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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