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保爾莎安全進餐廳後,雷斯利小心翼翼地躲避陽光,返回房間。他疲倦地仰躺在沙發,分明昨晚難得安穩入睡,疲憊感卻沒有減少。正在一點一滴流逝的體力提醒他得進食。
他的習慣與飲用量約莫是一週三次。他不願大費周章麻煩他人,只為滿足自己的食欲。這是刻在骨子裡的家訓,也是他為數不多的苦惱。上船前,雷斯利特地尋找男性朋友提供鮮血,令他足以支撐一個禮拜。顯然,一星期過去,他還未找到方法在郵輪上獲得人血。即便他以「行李」的形式帶爾莎登上克萊門特號,甚至取得爾莎的親口應允,依照他的性格,不讓爾莎受傷是他的首要原則。
雷斯利沒有多餘的力氣脫掉厚重的西裝外套,他用力咬牙,試著讓自己站起身子,卻屢屢失敗。還在為家族從商時,總有人會擔憂他是否飢餓;一人居住外地時,他能有條不紊地解決任何問題。小看生理機能,雷斯利沒料到他落到如此狼狽的下場。
意識逐漸模糊,他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恐慌攀附口鼻的吸吐,雷斯利聽見開門聲,聞到特別突出的腥味。
好香。雷斯利無法抵抗食物誘惑,拚盡最後一絲體力握住味道來源,隨後昏厥過去。
雷斯利聞到一股香味,循著味道走向遠方。黑暗像潑墨逐步壟罩視野,他在血泊中發現爾莎的屍體。雷斯利驚慌失措,急忙上前撐起爾莎的上半身。她的傷口大小不一,像極初次見面的場景,不同之處在於這次雷斯利來不及拯救她。爾莎最後看見了什麼?會不會害怕?受到多大的痛苦?他已經失去葛洛莉亞,無法再承受任何人的意外死亡。
雷斯利抓緊爾莎冰涼的手,忍不住落淚。
有誰為他拂去液體。
雷斯利倏地睜開雙眼,視線所及之處是真實的爾莎。
「爾莎小姐……」過於沙啞的聲音顯示出疲態。雷斯利嗅了嗅鼻子,強烈的香味來自爾莎手上的茶杯。
「雷斯利先生,你趕緊喝下這杯。」兩人同時握住物品的瞬間,雷斯利感受到爾莎微微的顫抖。她肯定嚇壞了。雷斯利懊悔不已,既沒有照顧好自己,更讓夥伴擔心。手持倒滿血的杯子,他遲遲不敢送進嘴巴。
爾莎站在雷斯利旁邊,慌忙地解釋:「雷斯利先生別擔心,那是我剛才割的血。是我沒注意到你很久沒有用餐了……我應該要固定提供血液給雷斯利先生。」
雷斯利張開發白的嘴唇,說不出半句話。他斟酌半晌,最終還是喝完它。眼看爾莎總算放心,她挪動僵硬的四肢,坐在雷斯利對面的沙發。
夢中爾莎慘烈的死狀揮之不去。雷斯利吞了口口水,擦拭額頭的冷汗,「很痛嗎?等等用我的血來治……」彼此對上眼的剎那,雷斯利突然噤聲。透過那雙棕瞳,他看見爾莎仍舊堅強的靈魂。
於是他改口,「……謝謝。」無論是願意奉血這舉動,還是凌亂之際給予他一記堅定的眼神。不可否認,顧慮他者是件勞神傷心之事,好險對象是爾莎,才能夠相互扶持。
「雷斯利先生,」爾莎正襟危坐,「答應我,以後只要有需要就告訴我,好嗎?」她伸出右手,翹起小拇指。雷斯利現在才發現她除了手腕的傷口,食指也有一道細小的傷痕。他憶起昏迷前的情景,原來是爾莎的手指被劃傷,他才聞得到血味。
等等,這不就表示……自己在意識不清的狀況下,死命握著爾莎的手嗎?
雷斯利壓抑內心因羞恥而猖狂的小人,於漫長的沉默下答應對方,但他不太明白爾莎的動作。
爾莎晃了晃手,「我們打勾勾,以免雷斯利先生不遵守約定。」
雷斯利愣住,回神已無法忽視油然而生的笑意。他勾住爾莎的手指,暖意直達胸腔,「我不會輕易食言。」
船體輕微搖晃,雷斯利的精神被拉回百年之前。一樣的勾小指約定,不同的人。葛洛莉亞細軟的長髮閃爍著酒紅色的光芒,興高采烈的神情、雀躍不已的笑聲,彷如昨日發生般的鮮明。
這一次,雷斯利不會讓他珍重的人再度面臨危險。
*
啟航至今,每日天氣好得不像話。雷斯利雖然坐得住,但也不免憋到發悶。他透過探察之理由,黑夜蒞臨時邀約爾莎一同探索克萊門特號。
共同行動為彼此帶來難以言喻的安心感。根據雷斯利的跟蹤觀察,目前尚未有任何貴族和獵人認出爾莎,或許這艘船的船客並非他們想得要有威脅性。
他們走到最靠近外側的長廊,夜晚的海風格外強勁。雷斯利見爾莎的長髮被吹得亂七八糟,便順路領著她走到能夠遮風的地點。
雷斯利深呼吸,欣賞沒有起始亦無盡頭的星空。此刻的他才有遠行的實際感受,雷斯利難得放縱思考。不曉得新世界怎麼樣?能為他一成不變的生活帶來不同的體驗嗎?抵達之後,是否該寫封信給華勒斯?
「哈啾!」
雷斯利下意識從口袋拿出衛生紙遞給爾莎,「很冷嗎?我們先去其他地方?」
爾莎不好意思地笑著接下紙張,「景色很美,我還想多待一陣子。」
順著爾莎的目光,雷斯利也眺望遠方。四周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談話,也能夠聽見餐廳杯盤相碰的聲響。平和且安詳的時刻,雷斯利長期緊繃的心靈受到短暫的薰陶。
也許是氣氛使然,又或不得不填補這段空檔,雷斯利沒來由地輕聲詢問:「爾莎小姐想過下船後的事嗎?」
爾莎沉吟一會,給他並不意外的答案:「老實說……沒有。」她捲著髮尾,「走一步算一步的生活步調,雷斯利先生會討厭嗎?」
「怎麼會。」雷斯利輕拉黑色手套,「這樣更能看出爾莎小姐的臨時反應很好。」
爾莎睜大雙眼,「雷斯利先生的回答總是充滿驚喜感。」她細小的手掌模糊了上揚的嘴角。
雷斯利琢磨爾莎的言下之意良久,試著拿各種答案解開這道謎題,最終勉強得出「爾莎小姐應該在誇獎」來澆熄過於旺盛的好奇心。
餐廳的門口開開關關,眾多生面孔不斷進出。雷斯利不曉得在毫無工作人員的情況下,餐廳如何運行。他想起前幾日昏迷的糗事,羞愧之餘,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爾莎小姐,這幾日用餐下來,船上的食物夠嗎?需不需要屯點糧食,以防萬一。」
「我不曉得……每次去餐廳都有做好的簡易餐點,麵包之類的。」
即使從未吃過人類食物的雷斯利,也曉得若是長達兩個月只吃麵包,爾莎可能會營養不良。他還要仰賴爾莎提供的血液,這樣下去豈不是加速摧毀爾莎的身體?
思及此,雷斯利無法再欣賞所謂的美景。他立刻建議爾莎一起搜索船隻,看能不能找出其他食物,有水果的話那是最好。
比較雷斯利的積極,爾莎相對游刃有餘。她為了讓雷斯利放鬆,提及不少有關以前的事情,包含她特別喜歡喝下午茶,再搭配一盤甜到心頭的點心。
雷斯利默默謹記在心。他被朋友形容擁有傾聽的特質,親友喜歡找他談話或訴苦。雷斯利從未見過爾莎短時間內說這麼多事情,儘管他大多時候僅止於聆聽,爾莎仍不間斷地與他分享。透過爾莎口中描繪的故事,腦海漸漸勾勒一幅動態圖畫,有別於堅強得令人欽佩的形象,爾莎調皮地穿梭綠地紅花,燦爛笑著與他人玩耍。
出生在幸福美滿的家庭,爾莎主動協助凡派爾並不稀奇。雷斯利真正想瞭解的是好端端的女孩怎麼要漂泊到其他國家,才足夠撐起她生存的空間?
雷斯利不會主動詢問,也不敢肆意闖入他人的過去。只要瞭解現下的爾莎依舊溫柔,那麼雷斯利會傾注一切信賴,直到她抵達新世界。
經過一番搜查,他們找到些許餅乾能放房間當儲備糧食,雷斯利牢記餐廳的位置,以便下次再來搜索。
爾莎拿取其中一塊咖啡色的餅乾,「有件事情我很想問雷斯利先生……血是什麼味道?好喝嗎?」
這道問題化成一顆巨大隕石,猝不及防從天而降。雷斯利不曉得該如何跟人類解釋血液的味道,不就是一般的血味嗎?對於凡派爾而言具有吸引力,也是他們延續生命的必需品。他手忙腳亂地扛住石頭,找到不冒犯又恰當的說法:「爾莎小姐不會喜歡的。」
爾莎吃下那塊餅乾,「不同人會有不同的味道嗎?就像……餅乾跟蛋糕吃下來的感覺不一樣。」
被這麼一問,雷斯利差點被石頭壓垮,「整體的味道差不到哪去……但會有些微的個體差異。」他不會特意記住誰的血最合他的胃口,畢竟為了果腹而已。他舔乾澀的嘴唇,憶起爾莎血液的口感,倒是十分符合她的氣質。
雷斯利搖頭,驅逐頗為失禮的想法,「要去甲板看看嗎?」
「聽說那裡有座空中花園。」爾莎抽取衛生紙擦拭雙手,心滿意足地跟著雷斯利的步伐。
溫室花園比他想像得還要大上幾倍,旁邊還有間像是倉庫的房屋。雷斯利皺起眉頭,考量是否要入內。爾莎毫不猶豫地往他的肩膀拍兩下,「雷斯利先生稍微退後,在原地等我。」
即便雷斯利不明就裡,還是遵照爾莎的指示。他目送爾莎迅速地開關門並鑽進門縫,小跑步繞半圈再回到他的眼前。
「我大致確認過了,裡面沒有薔薇。」運動加快爾莎的呼吸,她調整過後又像沒事情發生一樣。
雷斯利時常掛著笑容,也曉得許多時候不是出自他的本意。然而此時的他是真心而笑,「我們一起進去散散步。」
挪動雙腳的同時,疑似誤觸某種物品。雷斯利低頭,在倉庫門口發現一把鑰匙,以及三、四道不太顯眼的痕跡。
「嗯?」爾莎湊過來,撿起老舊的鑰匙,「P6151……會是有人掉了房間鑰匙嗎?」
「有可能。」雷斯利掏出他們的房間鑰匙相互對照,款式並不相同,「又或是船客從阿爾法帶來……我們放到其他地方,以免失主回來找不到。」
四周沒有擱置物件的平台,最終他們選擇最不容易被踢到的一角,期望能物歸原主。
克萊門特號遺留的謎團愈來愈多,雷斯利盤算回房用紙筆紀錄狀況,再和爾莎討論、交流情報。他推開花園的玻璃門,彎腰伸手擺出邀請的姿態,「那麼,爾莎小姐,這邊請。」
各式各樣的氣味縈繞口鼻,奼紫嫣紅的色彩填滿光景,放鬆自在的氛圍撲面而來。雷斯利偕同爾莎,偶爾無話、有時閒聊,在花園度過美好的夜晚。
TBC
在那之後的小故事
莎:嗯?房間什麼時候多了這盒糖果?
雷:^^(笑而不語)
莎:(了解到只有雷會去拿,所以吃了一顆)味道好甜,好好吃。
雷:^^(真的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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