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群島／主線故事】打破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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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de，我們都知道你工作很認真，但是……抱歉，你不適合這世界。」
　　「社長看在你最近討論度愈來愈高，就不追究欺騙公司這件事情。」
　　「抱歉啊，明明今天有安排工作，還請你先在家裡打扮……短髮，也很適合你喔。」

　　一年前尖銳的話語再次從腦中甦醒。每個字化為鎖鏈，將她的靈魂捆在這副身體。
　　她有勇於闖出去的瘋狂，甚至秉持這份瘋狂，與家人斷絕關係。她試著打破這世界賦予他的框架、她試著從無到有追逐夢想，只為了成為心之嚮往的存在。

　　可她沒有勇氣面對外界頻繁的動盪，以及內部懷疑而生的刀片。在晃蕩的黑暗中，她全身傷，始終站不穩。


　　///

　　那天晚上克洛並未開店，不是因為他在這趟百貨公司之旅失去所有體力，而是他不忍心看小郁強顏歡笑地工作。
　　當小郁從廁所出來時，說著我們趕快去吃飯吧，你們肯定餓壞了。彷彿剛才的插曲只是夢。就算是胡咲，都能看出小郁的欲蓋彌彰。
　　再怎麼想知道真相，他們心知肚明，除非小郁主動開口，任誰都只能身處在迷霧。
　　相較於胡咲的坐不住，克洛顯得自然許多。當小郁沒有值班的日子，胡咲總想找機會跟店長討論出所以然。
　　不過胡咲正要出聲，就被克洛手上的掃把攻擊。
　　胡咲無辜地說：「我什麼都沒說欸！」
　　克洛鎮定地反駁：「你的臉什麼都說了。」
　　就不提胡咲接著說「我的臉很帥我知道啊」，開始《試論我的魅力從何而來》的五千字小論文。

　　若不是這件事情印象深刻，他們真以為那段插曲不存在。小郁自那之後，仍然淡然自若，在客人面前保持優雅，八點檔大戲照樣演出。
　　真要雞蛋裡挑骨頭，那便是──小郁與他們的距離變更遠了。
　　雖然純屬臆測，但是他們從日常的互動嗅出一絲線索。例如當晚上酒吧很少客人，他們會提前歇業，三人在吧檯又喝又聊。自從那段插曲後，小郁每回都以各式理由先行離開；任何的私下邀約，以往最快答應的她，也只用這四字「家裡有事」搪塞過去。

　　最終，克洛跟胡咲把關心放第一位，其餘事情，他們選擇相信小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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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郁──妳今天真的不留下來陪我們喝幾杯嗎？」胡咲分明還在工作中，卻整個人沒骨頭般地趴在吧檯。
　　店內最後一組客人頻頻側目，克洛向他們漾起無奈地微笑，用掃把推他一把，示意胡咲安分點。
　　「再喝下去，我要沒有時間陪我男朋友了。」小郁調皮地吐舌頭，胡咲馬上切換成八點檔模式，衝上前握住小郁的雙手，聲淚俱下。
　　「妳……妳不能！妳不能跟別的男人走！」
　　「我能……！因為我懷上那人的孩子！」小郁甩掉他的手，還用手撫著腹部。
　　「妳說什麼！」胡咲震驚地倒退三步，「我還不馬上出去揍死那王八蛋！」
　　向來真情演出的胡咲，他事不宜遲地衝向門口，克洛手爆青筋，乾脆一腳踹在胡咲的屁股上。小郁趁這機會逃到後台，準備收拾離開。

　　那組客人互相看了一眼，這齣臨時鬧劇帶給他們不少驚喜，但是他們之所以來這間酒吧，還有個更重要的目的──

　　「那個叫小郁的黑豹，就是Jade吧？」
　　「妳不是還跟他合作過？怎麼會問我。」
　　「他那時候才沒有這麼開朗……冷冰冰的，雖然人不壞。」
　　「是妳說想來跟他說話，我才來陪妳。我對人妖半點興趣都沒有。」
　　「喂……」

　　克洛基於禮貌，他不喜歡打斷客人，更不肆意偷聽他人說話。然而再十分鐘就要關店，他不得不靠近他們。
　　克洛並未聽清內容，但是看得出來那名大象亞人的不愉快情緒愈來愈濃烈。

　　「不好意思，兩位客人，我們十分鐘後就會打烊了。」
　　另一名貓咪獸人馬上應允，拉著大象亞人要離開。然而他卻不領情，聲音也不刻意壓低：「好不容易把工作排開來這裡，妳甘願這樣就走？妳不敢問，我幫妳問！」
　　在克洛、胡咲，以及貓咪獸人的錯愕視線下，大象亞人直徑地朝剛從後台出來的小郁走去。
　　「喂，這位客人！」胡咲見他來者不善，聲音跟身體同時動起來。
　　大象亞人不理會站在一旁護著小郁的胡咲，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小郁，「你就是Jade吧？」
　　「我……」
　　大象亞人沒打算讓小郁說完，嫌惡地避開眼神接觸，他撇頭對貓咪亞人說話：「凱特，妳不是想問他，為什麼詐欺他們經紀公司？」
　　「艾瑞芬！」貓咪獸人驚慌失措地上前拉開大象亞人，隨後向呆在原地的小郁道歉：「對不起！我是之前跟Jade……就是你，一起合作拍攝雜誌的咪牙，那、那是我的藝名。」
　　「真的很抱歉……這次來只是聽其他人說你好像在這工作……想來問問你最近過得好……」
　　「凱特，妳之前不是這樣跟我說得。」大象亞人嗤笑，「妳不是還問我，為什麼他明明是男人還要裝成自己是女人。」
　　「艾瑞芬……！我當時只是隨口好奇地……」
　　「哦，我知道了。」艾瑞芬不想聽凱特解釋，「因為這人心理有病，還很懦弱，他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
　　「不敢面對自己，所以欺騙公司、欺騙所有人，騙大家說：『喔！你們看！我是女生喔！』」他還拉高嗓子模仿「女性」說話，「還說什麼懷孕……別癡心妄想噁心別人。」艾瑞芬只差沒有在小郁面前吐口水，他認為，這是他作為演藝圈前輩最大的寬容。
　　「艾瑞芬！我說你夠了！」凱特氣地跺腳，「你怎麼一直說這種話！」隨後她拿起隨身包包，向所有人低頭道歉：「對不起！我……還有艾瑞芬，太過莽撞，抱歉！」
　　凱特想帶艾瑞芬走，可惜事與願違，她根本沒有那麼大的力氣。艾瑞芬哼一聲甩開凱特纖細且毫無作用的手，「要走我自己走。」指氣高昂地大步離開。
　　「小郁就是我們認識的小郁。」胡咲握緊拳頭，快步走出店外，低聲對著還沒走遠的艾瑞芬喊。
　　艾瑞芬作勢要返回，因為凱特在哭鬧才放棄這念頭，罵罵咧咧地走遠。


　　克洛開店以來，店內氣氛從未如此低迷。他被這短短五分鐘不到的對話震懾住。
　　胡咲安慰了好幾句，小郁跟克洛始終沒有說話。
　　「小郁，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懂他們說的那些，但是我知道，妳就是妳，就像我是胡咲一樣。」
　　胡咲這句話才讓小郁抬頭，克洛也凝視著胡咲和小郁的身影。
　　當克洛看到小郁的神情，他總算回過神來。
　　她彷彿迷失在無垠的黑暗，前後無人四處無聲。胡咲的那句話敲破黑暗的外殼，然而這還遠遠不夠，她無法回應任何人。

　　克洛搔了搔頭，他其實不擅長安慰人，也不習慣直面他人的脆弱，但是他身為店長，始終銘記一件事。
　　「我們一起喝幾杯吧，今晚我請客。」
　　既然身為一店之長，店內所有人事物他皆有義務守護。


　　///


　　克洛穿過後台，爬上樓梯從家中櫃子拿出珍藏的雪莉酒。平時這罐因為價格稍微昂貴，他鮮少會拿出來在店內使用。即使他不擅長喝酒，約莫三杯後意識逐漸矇矓，但是仍然無法阻止他品酒。
　　克洛拎著雪莉酒，放在吧檯上，胡咲面帶欣喜：「啊！店長，你居然偷藏酒！」
　　「就是要防你這種酒鬼。」克洛把門外的「Open」牌子轉成「Closed」，又將大多數的燈光關閉，只留一盞吧台的昏黃燈炮。
　　店內還在撥放音樂。開張酒吧時多半放著輕音樂，偶爾胡咲或小郁一時興起，會換成有人聲的或搖滾或抒情的音樂，就像現在這樣。現正播放的是胡咲的歌單，輕快的節奏環繞他們三人。
　　克洛拿出胡咲跟小郁專用的玻璃杯，分別倒了些雪莉酒。克洛的份量反而最少，他們這一年半中，結束營業後的聚會次數頗多，許多時候他一個不注意，胡咲跟小郁起鬨，多灌他點酒，克洛很快就會先行失去意識。等到他再次睜眼，他趴在吧檯上，身上披著一件外套，店被收拾得乾乾淨淨，而外頭一道晨曦照進店內。


　　三人無話，他們坐在一排，各有所思。
　　胡咲知道這是他的歌單，啜一口酒，比他想得還要甜一些些。舌尖還殘留著酒味，一曲完畢，接下來是他清單的第二首──
　　他跟著音樂的人聲一起歌唱，為這沉默增添了些熱鬧：「The club isn’t the best place to find a lover／So the bar is where I go／Me and my friends at the table doing shots drinking fast and then we talk slow.」
　　胡咲隨著節奏搖晃尾巴，有幾下因為太大力不小心甩到身旁的小郁，小郁卻不如往常反應迅速。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胡咲基於性別不同，肢體接觸還是盡量避免。但是在繁忙的工作時段，他偶爾會不小心碰到小郁。還記得初次誤觸，小郁的動作很快，表情也是一閃而逝，然而他還是捕捉到一瞬間的花容失色。
　　克洛聽懂歌詞的意涵，正為這巧合感到有趣，胡咲又停下歌聲，任由酒精順著他的食道一路往下探索。
　　小郁閉眼深呼吸，接著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息。胡咲彷彿猜出她要說什麼，反而搶先開口:「我曾經發生了些很不開心的事。」
　　克洛跟小郁不約而同的往胡咲看去，與胡咲炯炯有神的模樣撞個正著。小郁勉強的勾著嘴角，隨後不明顯的避開視線交會；克洛一臉平靜地等待胡咲。
　　「回想起來，還是感到遺憾跟悲傷──」胡咲的笑容不同往常，多了些糾結情感，「不過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他讓我明白一件事情。」
　　克洛微微歪著頭，氣場充斥著好奇。胡咲嘿嘿兩聲，驅散了方才的悲傷，「明白到世界上只有我一個帥胡咲，無論其他人怎麼說，我就是帥到天理難容。」
　　原先克洛還有一絲期待，看看胡咲虎嘴能不能吐出象牙，結果這句話聽不到一半，在克洛心裡好不容易升起的小火即刻熄滅。
　　「店長，你是不是有話想說。」胡咲挑眉。
　　「沒有。」克洛秒答。
　　「我就知道我的魅力無限。」
　　如果克洛內心的揍人畫面能成真，胡咲現在已經鼻青臉腫了。

　　小郁聽得出話語底下的鼓勵，她也確實接收到兩人無條件的信任，然而愈是這樣，他的罪惡感跟著水漲船高，幾乎要淹沒他的頭頂、奪走他的呼吸。
　　現在坐在這間酒吧的人不是小郁，而是被人扒了個精光的包郁。
　　他羞愧、她憤怒、他悲傷、她痛恨。眾多情緒絲毫不理會這名黑豹獸人的狀況，在比賽似的，每個情緒在較量誰佔走比較多部分。直到整個人被各式情感填滿，情緒隨著本人全被吸入黑洞之中。
　　他正在這片黑暗漫步行走。
　　活了二十七年，她知道，她全身的傷痕警告她──沒有人會出手救她。
　　拯救者，唯有自己。

　　此時音樂播放著胡咲歌單的最後一首，胡咲有一句沒一句的歌唱，好似在呼喚另一個世界的包郁。
　　黑暗之中，一道扎眼的光射下來，就在他前方。
　　只要她願意往前走，讓全身沐浴在光芒之中。只要她願意。

　　小郁忽然拿起酒杯，抬頭一飲而盡。嚇到的兩人猝不及防，他們眼睛眨呀眨地看著小郁，她維持仰頭的姿勢，雙眼緊閉。
　　克洛斟酌半會，還是為她倒酒。感應到杯子的重量，小郁接著一飲而盡，只是這一次，她不小心嗆到了。
　　「咳、咳咳……」她不斷拍著胸脯，胡咲跟克洛不知所措，懸在半空的手格外突兀，但是仍然想為她做些什麼。
　　直到她不再咳嗽，她往後撥了撥凌亂的銀色長髮，睽違四小時半終於出聲：「我的本名叫包郁。」
　　克洛蹙眉，這姓氏說少見也不少見，但沒有常見到哪去。「包」這個姓氏，就他所知有一間鼎鼎大名的家族企業。
　　「我爸就是大家俗稱的『包氏企業』分公司董事長。」小郁低沉的嗓音為克洛心中的疑問解惑。
　　「家族人很多，太久沒回去了，現在也想不起來……一起住的就只有雙親，還有大哥跟二姊。」小郁正襟危坐，兩眼直視前方──看著那距離她過分遙遠的家庭。
　　「大哥跟二姊差五歲，但是我跟二姊相差二十歲，我跟他們同父異母。我並不知道大哥二姊的母親是誰，也不曉得有關他們的任何事情；我只知道，我爸對他們的期望本來就很高，對我更是不用說。」說到這清了清喉嚨，舔了乾燥的嘴唇，停頓半晌才繼續說：「我作為包家的小兒子，前程似錦。我以『包郁』的身分過了快二十年……」
　　「等一下，小郁！」胡咲忍不住打斷她，他驚訝到聲音不自覺提高：「妳當初不是跟我說妳十八歲！」
　　克洛內心翻了三百次白眼，總算忍住吐槽的衝動。
　　小郁聽他這麼說，不禁笑出來，這一次才是發自內心的笑，「嗯，我跟萍水相逢的男人都這麼講。」
　　「小郁！妳怎麼可以欺騙我無辜又純真的良心！」
　　胡咲的玩笑話卻讓小郁的笑容凝結，查覺到的克洛給胡咲一記手刀，胡咲抱著頭趕緊道歉。

　　小郁擺了擺手，嘲諷地彎起嘴角，「我大概在小學的時候，就很崇拜電視上那些閃閃發亮的女明星。不過，開始裝扮則是在高中。」透過電視銀幕，充滿自信優雅的身影烙印在小小的包郁心中。種子愈沉愈深、愈沉愈深，它逐漸擴散整個包郁，直到有人發現了那顆種子，為它澆花，它迅速且難以預料地破土而出。
　　「一開始只敢偷偷地裝扮，後來我發現，女生模樣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一旦發現，就愈來愈大膽，想告訴所有人，包郁的性別是女性。」
　　她輕輕嘆口氣，「說來有些年少輕狂，因為疏忽，還有那一點點的膽子，這項『秘密』就被全家人知道了。」
　　「知道之後我被家人趕出來，還被斷絕關係，經濟來源沒有了，我就休學找工作養活自己。」她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那段日子的汗與淚全是浮雲，「好不容易面試上一間還在成長的經紀公司，以藝名『Jade』在模特兒圈子出道。」
　　這時她忽然看向他們，「紙包不住火，那個被我丟掉的身分被找回來，理所當然遭開除。我當天為了散心，走到這附近。」她沒有接續說，然而胡咲跟克洛聽出言下之意：正是因為這件事情，他們三人才認識。

　　在小郁說話的期間，歌單轉換為她提供的音樂。胡咲跟克洛邊消化龐大的真相，邊回想與小郁相處的點滴。真相將線索以及懸疑之處串成一個圓，曾經納悶、懷疑的事情一一了然。
　　此時正好是一首輕快的歌結束，下一首清澈的女聲以及伴奏的木吉他聲環繞整間酒吧。

　　Please don't see
　　just a girl caught up in dreams and fantasies.
　　Please see me reaching out for someone I can see.
　　Take my hand, let's see where we wake up tomorrow.
　　Best laid plans; sometimes are just a one night stand.

　　……

　　Searching for meaning...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Who are we? Just a speck of dust within the galaxy.
　　'Woe is me' if we're not careful turns into reality.

　　……

　　I thought I saw you out there crying...
　　I thought I heard you call my name...
　　I thought I heard you out there crying...
　　We're just the same...

　　……

　　Searching for meaning...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are w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這首令人舒服的歌，三人安靜地享受音樂帶給他們的感受。
　　悲傷、喜悅、無奈、迷惘……全部情緒被那道光芒容納。
　　周圍的黑暗仍舊存在，然而她堅毅地站在光芒之下，閃著微弱的亮光。


　　「不醉不歸！」胡咲高舉著酒杯，興致高昂。
　　「喝到爛醉！」小郁跟胡咲相互敬酒。
　　「我是哪裡……」克洛趴在桌上，意識逐漸模糊。

　　寂靜的凌晨，因為三人逐漸靠攏的心變得喧囂。

　　








END...?

內文引用的歌曲：

第一首：Ed Sheeran - Shape of You
第二首：Keira Knightley - Lost St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