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未讀懂對方瞳孔裡複雜的意涵，蕭元語便歛下視線，步伐蹣跚遠去。
剎那間，林子俐吞了口口水，嘴巴溢滿苦澀，比起身體的虛弱，內心的悶痛帶給他更多真實感。他微微縮緊拳頭，咬著泛白的下嘴唇，那眼神他沒在蕭元語身上見過，即使自己不愛看臉色而做恣意妄為的事，多年來的相處，他還是能辨別蕭元語的沉默帶著何種意味。
看著蕭元語受傷的模樣，林子俐知道是自己傷了他。但蕭元語何嘗不是也在折磨自己？明知道林子俐清醒後最想要諒解和關懷，他卻先行走開。
愛情得由彼此互相調配並磨合，難不成十年的有效期限終會禁錮兩人的心，變得雙方折騰不已？
林子俐索性閉目，良久聽聞開門聲依然不願睜眼。他思緒混亂的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又愛又恨的蕭元語。
杯子輕叩桌面的聲音清脆的使他終究張眼，想讓自己不要太狼狽，恢復往常狀態，卻在二次對視時全然瓦解。
林子俐不像以前聒噪，蕭元語更不會因此突然滔滔不絕。林子俐舔了乾裂的嘴唇，血味瀰漫脣齒。所有話語梗在喉頭，瞅著比自己還憔悴的蕭元語，散發的神采像極受重傷的幼狼，失去原先銳利，取而代之的是退縮、害怕。
他突然想叫蕭元語靠過來，手掌輕輕拍他的頭，然後給予一個莫大暖和的擁抱。當他遇上不愉快的事情，蕭元語總是用生澀笨拙的雙手環抱微顫的自己。
然而林子俐膽怯的不動於衷，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蕭元語，他把另一杯白開水遞給他：「渴了吧。」
近乎是顫抖的接下水杯，林子俐的不安從心蔓延到手指，蕭元語的溫柔一直都不是他所能承受並獨自佔有，適才自己的逃避和怯弱，令他打從心底厭惡自我。
數次的自以為和恐慌，讓林子俐疏離他，心卻又像被掏空般的空虛，渴望對方的來臨和解救。
稍微變涼的水滑入咽喉，林子俐開口說謝謝，聲音沙啞的使兩人愣住，更不用提那語氣是何其疏離。彷彿他們是分離許久的前任伴侶，記不得該用何種嗓音何種口吻，才會是當時的溫度。
不曉得是林子俐過於敏感，還是蕭元語太遲鈍，他看似若無其事的瞧了眼手錶，「我待會還要回工作室處理上次和你說的急件，有想要吃什麼嗎？」
「咳咳，布朗尼蛋糕和咖啡。」
蕭元語皺眉盯林子俐好半晌，想出言制止，隨後即時改口：「……我順便買些麵包，餓了先吃幾個。要是還想吃別的，就打給我，我抽空送來給你。」
他一如往常既冷靜又細心的交代事情，林子俐很感激仍然對自己付出關懷的他，卻不知為何感受不到其溫暖。一開始直覺發現蕭元語變化的眼神，原來並非錯覺。
蕭元語對林子俐特有的溺愛和包容不復存在，僅存理性的照顧和關照。他感受不到來自蕭元語對自己的愛。
乾乾的回句好，林子俐目送蕭元語離去的背影，眼角餘光瞥到掛點滴的右手，回想狂亂的昨夜。
在頗負盛名的劇團裡，林子俐一直以來都擔任主要角色居多，堪稱招牌之一。接下來上演的戲劇依然讓他擔任主角，但是事實並沒有預期的順利。
主角的舉止和自己極為相似，當他首次閱讀劇本，他認為這角色的姓名應是做林子俐。
林子俐起初雀躍的很，若是要演和自己相像的人，哪需要時間揣摩？但排演第一天，一些細微動作都被導演喊卡。一次兩次三次，屢次的失敗導致劇團的人不滿，他們的不滿除了在行事上的不順，更讓他們不悅的是林子俐專業的底子怎麼頻繁的出差錯。
經歷過教訓後，有人勸林子俐放棄，或說服導演換人，但個性好勝的他，怎甘願拉下臉退一步？
白駒過隙，眼看團內人員愈不開心、首演時間愈靠近，導演終是看不下去，將林子俐撤換。
更換演員的時間發生在昨日，和他交情甚好的導演語重心長的叫他回家好好休息。他起初不過是想喝酒消遣，順便排解一下苦悶的心情，沒料酒精一衝腦，所有的煩躁一鼓作氣湧上心頭。
蕭元語前些日子的提醒、彼此間不復以往的熱情、無法扛下角色的憤恨，以及對生活失去方向等等，種種不順心的事情化為不安定因子，混著酒精流向心跳不律的心臟，以及昏沉無法思考的腦袋。
下一瞬間，他拿著刀躺在浴缸裡。再下個瞬間，已經失去意識。
機會是給準備好的人，他想，他一輩子都無法做好最完美的預備，就像是蕭元語對他的愛。
即使是自己渴望擁有或本該就屬於他的愛，他依然像個縮頭烏龜，只願沉浸在自己的想像裡，不願探頭出來試著闖一回。沒有安全感的他，所尋所求的不過是個能讓他這顆氣球安穩不飛上天的石頭。
然而，他忘了，忘的很徹底，不先接納自己，心又要如何空出一個空位放置他人呢？
約莫半小時，蕭元語拎著兩個袋子回來，清楚交代晚上再來便離開醫院。
林子俐聽著分針行走的滴答聲，好幾個小時過去，桌上的食物絲毫沒被動過。他拿起手機，迅速的撥打電話。
「喂，洪信，你們現在是中場休息吧？」
「是沒錯，林子俐你怎麼沒來？」
「老子住院。欸，我餓了，幫我買義大利麵。」
連解釋都不願意的他，說完醫院地址後，毫不留情的掛斷電話。身旁傳來淡淡的咖啡香，他忽地轉身背對桌子、背對蕭元語留下的關心。
蕭元語肯定買了他最愛喝的拿鐵，香味繞著他煩悶的不得了，內心糾纏不清的結剪不斷、理還亂。
百無聊賴的同時，敲門聲喚醒神遊的他，才想開口謾罵洪信你慢的要死，然而見到他身後跟著的人，所有的話都吞回肚子。
「……學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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